老王家四口人，一儿一女，让村里人羡慕了好一阵子，每每说起老王总是咧开嘴笑着说：“我们啊，只是刚好碰上这运气，也没有好不好的。”黑黝黝的脸上堆满了笑。
　　
　　二十年前，他的儿子意外溺水死了，加上生活确实贫困，村里就有老人跟他说：“别让你女娃子读书了，这女娃终归是别人家的，咱留不住啊。”老王笑了笑说：“我苦点没啥的，可不能让我女娃子受委屈了啊！”
　　
　　最后他还是把家里的老牛卖了，把孩子送到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步行得一个小时，他每天都接送孩子上学，无论寒冬腊月还是炎暑酷热，为了给孩子省点午饭钱，他连鞋子都不舍得买，去哪儿都光着一双脚。他女儿也很懂事，知道家里穷，在学校里总是省吃俭用，回到家一放下书包就下地干活。
　　
　　每年村里都有四五个考上大学的，但出去的人基本上就不回来了，留下白发如霜的父母每天翘首盼望，望久了人没等回来，自己反而走了。老王担心自己女儿出去了也不回来，在得知她考上大学的那个晚上，老王怯怯地问女儿：“你上大学了，会不要我和你妈吗？”女儿哽咽地说：“爸，你说什么话啊！我怎么会不要你们呢，你和妈妈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以后我还要好好报答你们呢！等我毕业了就把你们接到城里去，咱当城里人！”老王欣慰地点点头，猛喝下一口白酒，这是为了庆祝女儿考上大学特地去镇上买的，皎洁的月光下老王笑盈盈的眼中泛着泪光，像黑暗中微小的光亮。
　　
　　为了凑足女儿的学费和买手机的钱，他寻思着再把牛给卖了，但这头牛刚买回来没几年，现在卖掉不值当，老王和妻子商量了一晚，第二天就瞒着女儿偷偷地变卖家当。头一年女儿每到寒暑假都会回家来，面对归来的女儿，他竟开心得像个拿到糖的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逢人就夸他女儿好，知道放假了要回家看看他们两个老人，还在口口相传中成为了一段村里人教育自己孩子时的佳话。
　　
　　后来，女儿就一年回来一次，说是要趁着放假跟同学一起去打工贴补家用，老王觉得该让孩子去体味一下社会生活了，也就没有要求女儿回来。然而，当他提出要去学校看望女儿时，女儿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毕业后，女儿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往家里寄的钱也不多，就几百，老伴生病了要住院，老王也没敢告诉女儿，生怕女儿担心会影响工作。医院催交医药费那天，老王独自坐在病房外面的长凳上，彻夜未眠，天刚亮时他用那长满茧子的手抹去脸上纵横的泪，起身回家把老牛卖了。老伴回到家问起了老牛在哪儿，他只是支支吾吾地说：“牛老了，留着没啥大用处我就给卖了，赶明儿我再去买条健硕的回来。”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把头久久地埋下去不敢看人。
　　
　　今年，让老王骄傲的女儿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个城里人，没带回来，只是给家里寄来了婚纱照，看着照片里漂亮贤淑的女儿和白嫩帅气的女婿，老王两口子开心得整完睡不着觉，挨家挨户地给邻里村舍看女儿的照片，仿佛这上面帅气的新郎就是自己。
　　
　　电话里，老王兴奋地告诉女儿自己要如何庄重地去参加她的婚礼，还说得把家里养的鸡和鸭带上一半，女儿哽咽地说：“爸，您还是别来了，妈身体不好经不起奔波劳累，何况您又不识字，这城里也乱，很多骗子专门骗你们这种农村人。”“没事，你妈她不去，就我一个人，我一大老爷们不怕被骗，这么老的人骗去有啥用嘛！”老王笑嘻嘻地把这通电话讲完，一放下电话眼泪就止不住了。
　　
　　婚礼当天，老王天还没亮就出发了，这是他第一次搭汽车，到了城里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儿电话里说过的酒店，他躲在门外竟不敢进去，身上穿着当年结婚时只穿过一次的比较体面点的衣服，拿出来时还有点霉味，让老伴洗了一遍才把味道去掉。当他担着鸡和鸭不知怎么办时，女儿和女婿从里面出来了，女儿惊讶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王一激动把担子放下，想走过去抱抱女儿，又没有勇气。
　　
　　这时，他踟蹰地说：“这是你爸托我带给你的，刚好我有点事来城里就让我带来了，他说家里的事儿太多就不来了。”女儿听出了老王的委屈，但她又不能伸手抱抱自己的父亲，她不能让身边体面的男人知道这个农村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因为她是城里人。女婿热情地留他吃完饭再走，老王看了一眼女儿说：“不了，咱农村人不好跟你们城里人一起吃饭。”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回到家老王就拉着老伴说：“咱的女儿跟天仙一样美丽，女婿跟相片上的一样帅，结婚的酒店比家里的房子要大上好几倍......”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喃喃自语道：“咱女儿是城里人了，她看见我就像看见陌生人那样，也不喊我，我也不敢叫她。”不知道病床上的老伴有没有听见老王这些话，就算听见了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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