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班主任余殿权老师，已经走好几年了，一直想写篇文章，表达我的歉意和对老师的纪念，但一直没有下笔。原因诸多，有懒惰，也有羞愧，更有自责。本来，有几次我都痴痴地想，回去后，一定去看看年逾古稀的老师。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深感辜负老师的厚望，所以有想法、没行动，一直没有去看看我的恩师，我的高中班主任，我的余老师。谁知，这成了我永远的遗憾！
　　
　　时光是把无情的钝刀，总把内心的一些眷恋、愿望，痛苦地慢慢割掉，留给人无尽的遗憾与自责。有一年暑假，我正准备回乡，并下决心，这次一定去看看我的久未谋面的恩师。在我积极准备的时候，打电话问我的高中同学，询问余老师近况和家庭地址，但同学告诉我，老师因不堪病痛折磨，自己走了。我好几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上帝总是和人开残酷的玩笑，毁掉人们最朴实的愿望。在痛苦与自省中，我也懂得了，有时候，等待是一种无法原谅、无法改正的错误。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生命真是脆弱无常，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余老师教我们的一些片断，我也慢慢把它们连缀起来。
　　
　　我所上的高中，当时叫乡高。77年前后，各个乡都办高中，我所在的那个乡，也办了高中，一个年级就一个班，有60多个人。78年，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乡高—苏仙石高中，那个地方原来是叶家大祠堂，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余老师教语文，做班主任。
　　
　　一见面，我就感觉了我的老师是一个狠角色。个子不高，眉毛很重，不苟言笑，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可以看到你的内心。因为我们调皮、捣蛋，他也会因为愤怒而严厉的吵人，偶尔也骂人。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与几位好朋友，逃课到山上去采摘映山红和兰草。整整一个上午，在远看如火的映山红丛中，乐而忘返。中午时分，怀着忐忑之情，拿着盛开的映山红，拿着清香四溢的满把兰草，我们才回学校。当我们走近校门时，远远看见，余老师笔直地站在门口，似乎眼睛狠狠地朝着我们回校的方向，我们几个感到大事不妙，低着头，怯怯地走向校门口，准备着挨骂、挨吵。果然是一阵狂风暴雨，我们知道错了，全都低着头，接受老师的训斥。余老师连他那句不是在愤怒之极就不说的“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都用上了。
　　
　　我们学校在两条河的交汇处上方。学校下方，在两河的交汇处，有一个深潭，在夏天的时候，那里是我们的乐园，中午、晚上，偷偷跑去洗澡、嬉戏。老师担心我们的安全，经常在我们一群人光着身子乐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光临，把我们骂一顿、赶回去。
　　
　　我还记得老师的一句口头禅：现在不推荐上大学了，要考X+Y=Z哟。要我们好好学习。
　　
　　我还清楚记得，老师骂我的情景。因为经常上课睡觉、做小动作、说话，引起了对我寄予厚望的余老师的愤怒。老师，有一次愤怒地说：你的考高中的分数是不是假的？我知道老师是在激我，也明白这是爱之深、恨之切，更知道老师不想还算聪明的我就这样毁掉。
　　
　　那时，我们住校，睡的都是通铺，大家经常打闹到很晚，甚至是说一些荤话，偷偷说一些手抄本（梅花档案之类的）的内容。老师经常深夜打着手电轻手轻脚突然袭击，把正在胡闹的我们训斥一遍，我们才慢慢消停。
　　
　　1980年高考，在我的无节制的玩耍和白天睡觉中，我的分数只高出小中专4分，后来没有走掉。我已决心务农，后老师找到我，摇头叹息一番，力劝我复习。在一番迟疑、挣扎后，我回到了学校，开始稍微的用心一些来学习，但依然是不听一句英语，在英语的课堂上酣然入眠（有人把《论语》中“宰予昼寝”错译为“杀了我也要白天睡觉”，也是有道理的），即使是每天的第一节课。为此，老师没有少爆吵我。
　　
　　1981年，我以高出录取线29.75分的成绩，考上大学。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努力一些会怎样，如果老师不吵我会怎样，如果我学习外语会怎样（英语我的高考分数是可怜的折合分2.75分，而且还是蒙的，似乎当时我在无意中只搞明白了one与a的区别）。
　　
　　余老师，我知道，您在教我的时候，就有严重的哮喘，有时几乎说不成话，大口大口喘气。我还记得你买花生，炒后研碎，冲服治病的事情。不想，这给您造成这么大的痛苦，让一向刚强的您，也受不了它的折磨，而撒手而去。
　　
　　但你声若洪钟、底气十足、抑扬顿挫的讲课语调，似乎又在我的耳畔回响。
　　
　　余老师，请你不要怪我少不更事，也不要怪我一直没有能去看你。因为，我继承了你的衣钵，也做了中学教师。一方面是忙碌，一方面是有意或无意的自卑（老师，您知道的，我曾经是全乡的旗帜与榜样），我或许是在逃避着。像我这样的年龄、这样的学历，还寂寞坚守在中学岗位上的并不多，如您地下有知，您或许能得到一些安慰。
　　
　　老师，世事如烟，好多事情，真的我也记不清楚了。在脑中残留的，都是印在脑海中，想格式化都无法做到的部分。这些残存的碎片，就权当对您的纪念。
　　
　　那个个子不高，严父般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在浮现着。我也终于鼓起勇气，码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来祭奠我可敬的、可畏的、可亲的余老师。
　　
　　愿老师在地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