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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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疆,吐鲁番以西10公里,入云的博格达雪峰下,亿万年沉积的黄土断崖上,交河故城遗址——昔日城头的猎猎旌旗、佛寺墙壁上流淌的色彩、居民院落中的袅袅炊烟、街市上居民的欢声笑语,都被岁月的长风一掠而空,留下的惟有一截又一截断墙,森然兀立着,默默对着永恒的时空。

  在交河故城即将永远消逝的时候,人们才猝然发现它的美。然而当走近交河,人们才知道,对这座2500年的故城,知道的是那么少。

  199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中国国家文物局签署了一项交河保护、修缮研究项目。100多位中外考古、历史学家,用他们的小铲、小刷,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了蒙在交河故城上的千年尘埃,交河从重重历史烟云中显出一角。一个个困扰人们的疑案找到了答案,但另一些更为难解的谜又重新锁上交河城头。

  这项集大型考古发掘、保护修缮、综合研究为一体的项目整整进行了8年,日前宣告完结。

  大地上的巨型雕塑
 
  如果不亲历交河故城,人们难以想像它的模样。

  它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

  它是在大地上直接雕刻出来的城。

  交河故城不是按兴建城池的常规用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它是在吐鲁番盆地西部的一块沟豁纵横的黄土台地上,由交河的先民们一寸一寸硬掏出来的一座城。

  交河台地,面积35万平方米,而它上面的人类建筑面积就达22万平方米。劈开高耸的台地南部崖体,就成了南城门。顺门而入,是宽11米、长340米的中心大街。大街深深嵌入地下6—7米,而临街厚厚的生土层便成了高大的墙。

  就这样,交河在这块橄榄形的长1700米、宽300米狭长台地上有了纵贯全城的中心大街,有了围绕全城的环城大道,有了密如蛛网又四通八达的幽深小巷。在这些街巷的包抄分割下,交河被划为6大块区。

  高踞于市中心宽敞的台地上的是宏伟的官署区;东城区是曲径幽深、屋舍密集的居民区;西城是建筑简陋的贫民区和商市、手工作坊;南城是深宅大院、高楼宏宇的官僚居所;城北是寺院区,墓葬区。

  考古学家很长时间都无法理解交河故城出现的一个奇异现象:遗址的上部,是距今2500年前古人掏出的洞穴式住房,而越往下,离现代越近,最底层是公元14世纪交河故城废弃时的遗迹。这就是说交河不是向上生长,而是往地下钻;交河的老城盘踞在新城的头顶上。

  这和人类文化遗存规律正好倒了个个儿。古代文明一般都是呈正向层层累积叠压;老城死了,新城就在老城的遗骸上生长。交河为什么正相反呢?

  当考察完整个交河故城后,学者们才恍然大悟:交河是交河的先民们集体雕刻出来的一件规模宏伟的作品。在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14世纪的将近2000年的岁月里,几大人种的一个又一个民族、一群又一群的人,依照他们自己的文明样式和对“城”的理解不停地掏挖,不停地雕琢,最后打磨成交河完整的格局。

  最先来到交河的居民,在崖体上开出第一块平整的空地,这便是院落。然后在院墙上掏出半地穴式的洞,这就是家。一个民族退出交河,另一个民族又潮涌而来,在原来的居址上再向下掏挖,又建成更大更完备更适合人类居住的屋舍。再后来又有了安顿他们精神的家——寺院、佛塔,有了商市、手工作坊,有了贫与富的对峙,有了因为美而产生的一切色彩以及形而上的东西。

  交河故城就这样向大地深处延展着,以致有了这样的奇观:一所民居竟绵延千年,生息繁衍了不同民族、文明、人种。

  最初的先民为交河起的名字已沉入历史的黑夜。“交河”实际上是一个汉文名字,是汉民族望城生义而命名的。《汉书西域传》载:“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

  这两条绕城并相交在一起的河,将交河台地下切成深达30多米的沟壑。30米陡直的崖壁是天然的城墙,宽达100多米的河谷是天然的护城河。

  因此交河是一座不需要城墙的城。高崖上挺立的是大地上最宏伟的人类雕塑。

  古代城市的最佳标本 
 
  吐鲁番盆地素有“火洲”之称,是全国最热的地方。但几千万年前吐鲁番是奔跑着恐龙、天山巨犀的地方。1993年吐鲁番出土了一具完整的天山副巨犀化石。那家伙长9米、重30吨,是地球上曾经生活过的最大的动物,也是世界上已发现保存最完整的一具巨犀化石。现在它就站在吐鲁番博物馆里。

  考古学家证实,距今1—2万年前,吐鲁番也是一个气候湿热,很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交河故城台地周围在2万年前遍布人类足迹,充满勃勃生机。在交河沟西沟北台地,考古学家发现大量距今2万年的旧石器晚期石器。

  从古老的文明源起到氏族社会再发展为城邦文明,从幼小的城市的萌芽,到城市的鼎盛到衰亡,考古学家都在交河找到了可靠的证据。交河故城及其周围墓葬群记录了人类文明成长的全部过程。世界上再难找到这样一个人类文明活图本了。

  远在距今3000多年前,吐鲁番盆地游牧着一支头戴尖顶帽、身穿皮大氅、脚穿连裤皮靴的神秘人种。他们就是新疆原始民族之一,史学界称其为“塞人”。经过其头骨的测量证实他们是欧洲白种人。

  有学者认为,交河车师国的开创者,就是这些塞人。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生活在交河台地上的塞人开始掏土为穴,进入了定居的城邦文明。

  考古学家在交河故城找到了这种萌芽状的城邦文明遗存。这个城邦和新疆塔里木盆地的众多小城邦一起跨过了一道人类文明的门坎。此时,中原大地正是诸子百家唇枪舌剑,战国狼烟四起、诸侯攻城夺地之时。

  最早记载它的是成书于公元前一世纪的《史记》:“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姑师,大约就是交河故城。

  经过1600年的使用营建,交河完成了由城堡向城市的过渡,交河一度成为吐鲁番盆地的政治军事中心。

  交河故城具有一座城市应具有的一切东西:大街小巷、精致的城市设计布局、寺院、民居、市场、官署、佛塔、墓葬、城门、便道……据统计,交河故城现保存较好的房屋遗址1339间,窑洞106孔,烧制陶器的窑址5处。全城街道现存3869米,有4座城门,9条便道。城中有52座寺庙遗址,316口古井,两座商市,13个民坊。

  而兴盛时的交河故城要比这大得多,由于洪水的冲刷,许多建筑都崩下崖体。交河最为繁荣兴盛当属公元6—7世纪,目前城中大部分遗存属这个时期所建。

  在交河城外,还发现有车师大型贵族墓葬、数千座南北朝至隋唐古墓群、数百座悬在崖体上的崖墓、沟西雅尔湖石窟群、盐山大型石窟群等。

  交河城中一些建筑当属绝代精品。进入东城密集的民居区,就仿佛进入一片断墙的森林,那宽仅2米深达7米的幽深街巷里,抬头只见一线天。小巷两边是又高又厚的墙,墙内几十户人家组成一个单元——坊,包括公共水井、共有佛寺、私家水井。坊内屋舍鳞次栉比,庭院交错。残存的墙体依然能分清主室、偏室、地下室、厨房、家庭佛坛。所有的民居都是向下掏挖,并将挖出的土用板筑法加高墙体,筑成二至三层楼房。

  交河城中央总面积5192平方米的大佛寺,是我国最大、最早、保存最完整的珍品。

  考古学者考证,佛寺大殿的中心塔柱,当年的高度在10米以上,围绕塔柱的回廊壁上,绘满了流光溢彩的壁画,塔柱之上塑造着神态各异的佛像。大堂内香火袅袅,善男信女虔诚叩拜,一派金碧辉煌景象。

  日本学者不相信公元6世纪的人们能建造如此宏伟的大殿。他们认为这541.2平方米的殿堂是没有屋顶的,因为古人解决不了屋顶大跨度的力学问题。

  后来在主殿前的水井里,掏挖出几十麻袋青砖、筒瓦和滴漏,证明佛寺不仅有顶,而且有一个巍峨壮观的顶,只是那顶的样式永远都无法再现了。

  关于屋顶的猜想

  交河是一座没有屋顶的城。

  交河故城的屋顶,都被东察合台汗国的伊斯兰圣战领袖黑的儿火者的一把“圣火”焚烧殆尽。

  当年交河故城在连天大炎中訇然倒下的场面,一定极其惨烈。那四处溅射的火焰,一定映红了天山博格达雪峰。

  没有屋顶,但总是难禁关于屋顶的猜想。有了屋顶的交河才是完整的。屋顶是故城一段难以追忆的历史,是中外考古学家的一项重大课题。

  在仿建交河故城西北小佛寺时,屋顶的设计成了焦点问题。为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家文物局专门召开论证会。

  中心塔柱式的西北小佛寺,来源印度“堵坡”建筑行制,但在西域又衍化成丰富多彩的不同变形。

  经过专家论证最终定论的那种屋顶,是千万种可能性中最接近原貌的,但也可能是谬误千里、离真实性最远的一种。尽管如此,猜想还是有意义的。

  考古专家据零星发现拼出三大类型屋顶模式,而仅仅这三种屋顶所折射出的人类文明的光华,就令人目眩。

  交河故城因其当丝绸之路要冲,接受了1600年西来东往文明之风的熏染,打上了古老的东方文明、印度文明、希腊文明的烙印,变成了诸种因素的混血的城,充满勃勃生命力的城。

  交河城中的佛寺,多采用中心塔柱形。这种形制是中原佛教遗址中所没有的,这和古印度佛教文化一脉相承。车师人墓葬中的铜镜,是古希腊带柄式的,交河城讲究居中、对称,以及坊的建制,又分明是盛唐长安城的模样。

  而交河的屋顶,则是诸种文明交融的集中反映。

  1994年,考古学者对东城区2号民居进行了发掘,发现这所民居集中体现了三种屋顶形制。

  这座民居的上限年代为两汉无疑,下限年代为高昌回鹘时期,使用年限大约有1500年左右。民居清楚地有四个使用过程。

  早期的建筑是在3米多高的土丘西北两侧开挖竖直平面,然后在竖直平面下部挖掘类似蒙古包的圆形洞穴,这时的屋顶是圆的,是车师先民留下的。

  公元前67年,时任西汉侍郎、后来为首任西域都护的郑吉攻破车师,留300名吏卒屯田于此,中原文化进入交河城。据考,交河城内密集的水井就是由中原传入的。

  魏晋南北朝时期,大批中原、河西走廊的汉人为避战乱而迁入吐鲁番,交河、高昌一度成为汉人云集之地。汉民的旧城池建筑方式深深地影响了交河。

  2号民居第二个使用过程,是在原址继续下挖1米左右,预留原生土墙体,将掏出的土用板筑法加高墙体,用椽、檩及苇草搭起平面的屋顶。第三期是继续下挖2米,建成二层楼房,“单坡斜顶”屋。此时的2号民居,混杂了西域、中亚、中原几种建筑方式。“平顶”“单坡斜顶”显然是中原的屋舍风格,而筑墙的“减地法”“板筑泥垛法”是中亚与河西走廊的融合与荟萃。

  公元9世纪,回鹘人来到交河。此时的交河寺庙民居都毁于战火,原来的木结构屋顶已不存在,只剩下墙壁。

  2号民居的第四个使用期就是回鹘人用原来的墙体,掏挖砖槽,用土坯砌筑券顶,使原来的平顶房屋变成了券顶窖洞。

  2号民居的水井一直沿用着。井中的水养育过多少人谁也无法考证了,但饮过它的水的人肤色不同,服饰不同,语言各异,古井一定看见了,记住了。

  这口井有上下两个取水口,整个井被包在民居的墙体中。上口为早期使用口,下口为晚期,兼作居室“夏季空调”。

  考古学家对这口井进行了掏挖,0—18米是风积黄色沙土,18米以下出土了石磨、陶片和两个单耳平顶陶罐。其中13米处出土一具人头骨和部分肢骨,这是一个25—30岁的男性,耳部有绿铜锈,说明生前戴有耳饰。

  古井挖至24.3米处,出水。

  城堡中的城堡 
 
  交河故城和盆地中的另一座城池——高昌相比,其功用更多地偏重于军事,而非政治与生活。

  交河故城所经历的战火,多得已经无法统计。可以说,交河建于战争的需要,终亦毁于战争。

  交河位于吐鲁番盆地火焰山与盐山之间的一个豁口上,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天山阿拉沟、白杨沟等处的铁骑,只要一突破这一隘口,便可直达盆地各处,并穿过盆地深入北庭等重镇。

  丝绸之路通往焉耆盆地的“银山道”,前往乌鲁木齐的“白水涧道”,北抵北庭都护府的“金岭道”等,都要经过交河故城。交河在丝绸之路上的位置太重要了。因此便成了“地上多骷髅”的战场。

  交河城是一个大城堡,城中的又以坊为单位形成一个个小城堡。攻破交河城不易,进入交河城、攻破小城堡也难。

  走进交河城,一股森然之气逼面而来,大街小巷都是又厚又高的墙,没有临街的窗门。行至街巷狭窄处时,那些墙似乎陡然长高许多,人就置于墙的夹缝中。

  古代入侵者一旦入城,这些小城堡便各自为战,激烈的巷战就此展开。滚木石箭簇从高达7米或10米的墙头倾泻下来,令敌人无处躲避。

  这些城中小城堡的门,都设在最幽深的巷道内,禁止行人随意出入,启闭坊门以击鼓为号。

  《汉书·西域传》记载:“单于大臣皆曰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也。”车师成为匈奴和汉王朝的必争之地。

  车师这个人口不足万的小国,在强大的汉、匈奴面前像一棵柔弱的小草,当汉军斩将破城,他便降汉,汉军万里之征,终不能久留,汉军一走,他立马投向匈奴。

  公元前62年汉遣2500吏卒屯田交河,并置戊己校尉专管屯田积谷,汉朝才在交河有了根基。

  中华史籍中许多文臣武将,他们的赫赫战功,都是在交河故城建立的:李广利、李陵、赵破奴、郑吉、班超……

  在漫长的1600年岁月里,交河几乎每二三年就要有一战,每十来年就要有一场大战。

  公元450年,匈奴人沮渠安周乘车师王车伊洛协助北魏出兵焉耆之时,围攻交河。

  这是一场历时8年的围城,车伊洛之子车歇苦苦死守,终因城中粮草消耗精光、人民饥饿难耐,不得不突围投奔焉耆。

  车师国始建交河于公元前5世纪,至此共历时近800年,就这样国破家亡了。他们在交河沟北台地留下了规模恢宏的20座贵族墓。1994年考古学家发掘了其中的两座。

  这两座墓规模之大结构之复杂是新疆考古从未遇到的。墓葬的地表封堆就达40米,封堆之下是1米高直径近10米的围墙,墙的主墓室下挖10米。围墙之外是密布的殉葬坑,有殉马、驼,还有奴隶。

  但令考古学家不解的是,如此庞大豪华的墓穴中,却往往没有墓主尸骨,或者有部分肢骨,但头骨大都不存。

  根据现场情况,墓穴不像遭人盗掘。考古学家展开了他们的猜想,有人认为,车师人在国破家亡时,曾来此打开他们祖先的陵墓,带着他们的尸骨,远走他乡。

  战争的直接结果就是促进了西域各民族的融合,加速了文明的演进,同时战争也最终毁灭了文明。

  西域究竟生息繁衍过多少民族,谁也说不清,仅吐鲁番盆地,汉文史书中就记载了10多个名称:车师、匈奴、呼揭、鲜卑、柔然、高车、突厥、吐蕃、回鹘、蒙古……许多民族的来龙去脉至今仍是个谜,但可以肯定都曾参与到吐鲁番的古代文明中来,经历了那伴以战火、厮杀、血雨腥风的大融合。

  考古学家在发掘苏贝希人的墓葬时发现:苏贝希人随葬的弓是故意折断的,箭也卸下了箭头。不知这是否是苏贝希人厌恶战争、祈求和平的一种理想?

  在这群公元前3—4世纪、以白种人为主的墓葬中,考古学家惊奇地发现了混血现象:一座家族墓中竟埋着白种黄种两大人种以及两大人种的混杂种。

  交河故城应是这民族大融合、文化大交汇的最好见证。

  附:交河可能对很多人都是陌生的,或许你只是匆匆走过一遭,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那么就请读读这首诗吧——唐代的诗人李颀描写的黄昏饮马于交河城的情景。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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